中國化學工業的近代化進程,是一部在屈辱與動蕩中尋求自強、在探索與挫折中謀求發展的曲折歷史。它始于晚清洋務運動的“師夷長技”,歷經民國時期的“實業救國”浪潮,在戰火與困頓中蹣跚前行,為后世中國化工業的崛起奠定了最初的基石。
一、 洋務運動:近代化學工業的艱難破冰(19世紀60-90年代)
19世紀中葉,兩次鴉片戰爭的慘敗,驚醒了部分開明的清朝官僚與士大夫,“自強”“求富”成為時代呼聲。以曾國藩、李鴻章、左宗棠、張之洞等人為代表的洋務派,發起了一場以學習西方先進技術為核心的“洋務運動”。在這場運動中,近代化學工業得以萌芽。
其開創性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:
- 軍事工業驅動:為“制器之器”,洋務派首先興辦的是軍事工業,而軍事制造離不開基礎的化學工業。例如,江南制造總局(1865年)設有火藥廠、制酸車間;天津機器局(1867年)能生產硫酸、硝酸,用于制造火藥。這些是中國最早采用近代方法進行化學生產的嘗試,盡管規模有限、技術依賴外人,但標志著傳統手工業向近代化工業的轉型。
- 民用工業初探:隨著“求富”口號的提出,一些與民生相關的化學工業開始出現。如1878年成立的天津貽來牟機器磨坊,雖以面粉為主,但涉足食品加工;更典型的是1889年,貴州青溪鐵廠嘗試用西法煉焦,并計劃生產酸堿,雖最終失敗,卻體現了拓展化工領域的意圖。
洋務運動時期的化學工業存在根本局限:濃厚的封建官僚色彩、技術與管理嚴重依賴外國技師、資金匱乏、缺乏系統的科學教育與人才培養體系,使其發展步履維艱,未能形成完整的產業體系。
二、 民國時期:民族化學工業的曲折成長(1912-1949年)
民國建立后,特別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,西方列強無暇東顧,中國的民族工業迎來了短暫的“春天”。化學工業作為“實業救國”的重要一環,開始真正以民族資本為主體發展起來,涌現出一批杰出的實業家和科學家。
這一時期的發展呈現出新的特點:
- 基礎化工的奠基:被譽為“中國民族化學工業之父”的范旭東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人物。1914年,他在天津塘沽創辦久大精鹽公司,挑戰外商壟斷;1917年,創辦永利制堿公司,歷經艱難,于1926年成功生產出優質的“紅三角”牌純堿,打破了英國卜內門公司的長期壟斷。侯德榜博士發明的“侯氏制堿法”(1939年),更是世界制堿工藝的重大突破,享譽全球。吳蘊初于1923年在上海創辦天廚味精廠,生產佛手牌味精,并逐步發展出天原電化廠(生產氯堿)、天利氮氣廠等,形成了“天”字號化工集團。
- 行業范圍的拓展:除了基礎的“兩酸兩堿”(硫酸、硝酸、純堿、燒堿),橡膠加工(如上海大中華橡膠廠)、染料、涂料、醫藥、日用化學品等行業也逐步興起。上海、天津、青島等沿海通商口岸成為化學工業的聚集地。
- 戰爭下的顛沛與內遷: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,東部沿海的化工企業遭受毀滅性打擊。為了保存民族工業的命脈,大批工廠(如永利、天原等)歷經千辛萬苦內遷至四川、云南、貴州等大后方。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,這些工廠堅持生產,為抗戰提供了寶貴的化工產品,同時也促進了西南地區近代工業的啟蒙。
盡管民國時期的民族化學工業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,展現了中國人的智慧與韌性,但其整體發展始終籠罩在陰影之下:政局動蕩、戰爭破壞、外國資本與商品傾銷的擠壓、國內市場的狹小、資金與技術的持續短缺,都嚴重制約了其向更大規模和更高層次的發展。
從晚清洋務派在軍事需求下被動引入的零星化工作坊,到民國時期民族實業家主動構建的基礎化工體系,中國近代化學工業走過了從無到有、從依附到自主的艱辛歷程。這是一段浸透著屈辱、抗爭、智慧與堅韌的歷史。范旭東、侯德榜、吳蘊初等先驅,不僅留下了具體的工廠和產品,更留下了“科學救國、實業救國”的崇高精神。他們在一片荒蕪中播下的種子,盡管在舊中國的風雨飄搖中未能長成參天大樹,卻為新中國成立后化學工業的全面重建與騰飛,積累了寶貴的經驗,儲備了最初的人才,指明了自力更生、科技創新的發展方向。這段歷史深刻啟示我們:核心技術與完整工業體系,是國家獨立與強盛的基石。